洛若兮側目看去, 小女孩兒穿著廣袖鹿紋錦衣，下著水藍色針繡百褶裙，一身貴氣。明明年紀不大，眉目流轉間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

眼前的小女孩撲閃著睫毛, 好奇地看著她, 嘴上卻裝成大人模樣一本正經道：“父皇說你立了大功, 我特地來瞧瞧。我大燕不能沒有你這樣的人, 父皇若是小氣，給你的賞賜少了, 你就跟我說，我都給得起。”

原來是聖上極為寵愛的長公主秦萱。世人都說, 長公主從小聰明伶俐，勤奮好學，聖上早有立儲之心。但礙於宮內一些人的反對，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洛若兮撲哧一下笑出聲, 走過去微微俯身湊近她：“公主放心, 臣得的賞賜幾屋子都裝不下啦。陛下還準了我去天祿閣觀書呢。”

秦萱眼前一亮, 問道：“你要去天祿閣？那你能不能幫我辦件事？”

“公主請吩咐, 臣自當盡力。”

秦萱偷偷看了看四周無人，踮起腳尖對洛若兮小聲附耳道：“你幫我找一本書，帶出來。”

洛若兮有些詫異，公主想看的書為何要委托她幫忙找, 問道：“不知公主想找哪本書？”

“名叫《烏桓風俗考》，前朝人去烏桓考察後所寫, 已經是孤本了, 只珍藏在天祿閣。父皇說我還小，怕我毛手毛腳弄壞了孤本, 根本不讓我進。可是史官都能隨時借閱，帶回家中研讀，我卻不可以，你說是不是很沒道理？”秦萱嘟起嘴唇，不高興地說道。

洛若兮沒想到秦萱要找的會是這樣一本涉及北方游牧民族的書，雖然心中疑惑，卻還是對她道：

“公主別急，再過幾年陛下一定會允許你進的。臣雖然不敢違反禁令，偷偷將孤本帶出來，但臣手下有一能人，過目不忘，讀一遍便能倒背如流，我叫他為你默寫一遍如何？”

“真有這樣的能人？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秦萱驚喜地拍手。

“臣能問問，公主為何想了解烏桓風俗嗎？”洛若兮還是決定將心中疑惑道出。

秦萱忽然背起雙手，望向北邊，那目光越過宮墻，越過京城，越過山巒，仿佛能夠直達邊關。

“想當年，烏桓被我大燕打得抱頭鼠竄，不得不向北遷徙。可如今，他們卻又卷土重來，不斷騷擾邊關百姓。我要好好研究研究他們的特點，來日一定再將他們趕回漠北。”

洛若兮聽著這一番本不該是她的年齡所說出的話，驚訝的同時還夾雜著些欣喜。

“公主有如此遠志，臣願助一臂之力。”

秦萱認真地看她，頷首道：“我相信你。”

**

第二日，洛若兮帶著張松入宮，前往天祿閣觀書。

天祿閣不愧是大燕最大的藏書閣，她緩緩步入其中，只見兩旁書架林立，一眼望不到頭。

洛若兮順著分類標記尋到一個單獨的室內，裏面皆是各朝孤本。她和張松兩個人翻了許久，終於在角落裏發現了那幾卷落滿灰塵的《烏桓風俗考》。

洛若兮拿起來簡單翻閱，裏面除了記錄烏桓人的生活環境和習俗外，還附有許多幅標註完整的地圖。

她將書卷遞給張松，說道：“此書內容不少，就勞煩子喬了。”

張松大方接過，一臉自信地回道：“松必不負公主所托。”

洛若兮任他去觀看記憶，自己則出了孤本室，在萬千書架間緩步暢游，一會兒拿起一部志怪話本看看，一會兒又遇見一部感興趣的游記。

在她看來，後世豪華萬倍的圖書館也不及這天祿閣的一半，這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蘊和厚重。

藏書閣裏的時間流逝常常讓人察覺不到，等洛若兮回過神來，已經兩個時辰過去。

殿門被人推開一道縫，隨之走進來一人，身著玄色深衣，見到洛若兮，連忙拱手作揖。

洛若兮雖然不認識此人，卻還是認真回禮道：“不知閣下姓名。”

來人從容地回答：“我是蘭臺令史羅勝，平日裏整理史冊典籍，修史作註。閣下想必就是聞名天下的洛太守了。”

洛若兮謙虛地笑笑：“聞名天下不敢當，為大燕盡一點兒綿薄之力罷了。羅令史也是來尋書嗎？”

羅勝道：“正是，這幾日整理史籍，遇到與北方烏桓相關的記載，不太明了。聽說天祿閣內有一孤本名叫《烏桓風俗考》，特意來借閱。”

竟然都是來找這本書，撞到一塊兒去了。

洛若兮擔心張松沒有記完，只好對他道：“可真是巧了，我的一位門客也正抱著這部書看得入迷。”

羅勝顯然是吃了一驚：“原以為此書會十分冷門，這樣看來內容應該十分有趣。無妨，也不是什麽急著要看的書，洛太守好不容易進一次京，等太守的屬下閱讀完畢我再來借閱。”

“不必了，”張松抱著幾卷書冊走來，遞給羅勝，說道，“我已將此書全部內容默記於心，羅令史拿去吧。”

羅勝望著厚厚的書卷，只當張松是出於客氣才將此書讓給他，連忙推辭道：“還是等閣下先讀完，我再來借閱。”

張松昂起頭顱，高傲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讀完？我不僅讀完了，還能背誦，你想聽嗎？”

“這......”羅勝顯然不信，又不好當面駁了張松的面子，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洛若兮。

洛若兮解釋道：“我的這位門客識記能力非常人能比，閱讀一遍便可倒背如流，閣下不妨考考他。”

張松將書卷放在羅勝手上，說道：“那我就獻醜了。烏桓者，東胡也。俗善騎射，隨水草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為宅，皆東向。日弋獵禽獸，食肉飲酪，以毛毳為衣。貴少賤老，其性悍驁......”[1]

張松一邊背誦一邊繞著羅勝踱步，剛開始還不緊不慢地背著，到了後面語速竟越來越快，神色也越來越驕傲。

羅勝持著書卷的手微微顫抖，最後不得不主動叫停了張松：“一字不差，閣下不必再背了，快停下吧，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敢問閣下大名？”

“姓張名松，字子喬。”張松被誇獎一番，心中舒坦，把頭昂得更高了。

“真是奇才呀。”羅勝連連驚嘆，對洛若兮道，“洛太守的一個門客都如此出類拔萃，看來傳言不假，太守真是我大燕的倚靠。”

“哪裏哪裏，子喬已經看完，羅令史便無需顧慮，拿去整理史料吧。”

“好，我回去也應當認真研讀才對。”羅勝敬佩地向二人告別，捧起《烏桓風俗志》離開了。

羅勝走後，洛若兮又在各個書架前流連了一陣兒，等回到廷尉府已經天黑。

她帶著張松往書房的方向走去，途中路過假山後面的望月亭，隱約看見亭內有兩個人影。

從遠處瞧得不夠清晰，她沿著石子路走過去，湊近了些，勉強能看到兩人的背影。

竟都是她熟悉的人。

左邊斜倚著欄桿側目而笑的女子正是苗薇，而右邊滔滔不絕聽不清在講什麽的人不是蔣幹又是誰？

也不知蔣幹說了什麽，逗得苗薇掩著唇嬌笑連連。

“主公......”張松見洛若兮忽然走了岔路，剛想要出聲提醒，卻被她遠遠地示意噤聲，只好輕手輕腳地走過來，也看見了眼前這一幕。

張松本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輕聲道：“蔣子翼艷福不淺吶。看來再過一陣兒要有喜酒喝了，不過我更想喝的還是主公的喜酒呢。”

張松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看著洛若兮。

第一次被手下主動提及自己和阮常林的感情，洛若兮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只好借著夜色掩飾臉上的紅霞。

她轉過身，徑直朝書房走去，“不打攪他們了，子喬再不默寫，恐怕要將白天記住的都忘了吧。”

張松連忙追過去，保證道：“沒忘沒忘，都在腦子裏呢。我這就去默寫給主公看。”

二人走進書房，洛若兮為表誠意，一邊幫他研磨一邊看著他鋪開紙卷。

然而張松並沒有立即下筆把文字內容寫下來，反而細細地畫起了營帳、山巒、道路的形狀。

“子喬畫的是什麽？”

“此乃《烏桓風俗考》中所附完整的烏桓地圖。我之所以讀了兩個時辰，其中大半時間都耗在這幅圖上。”

洛若兮以為他只是默背下了文字部分，誰想竟然連地圖的種種細節也熟記於心。再仔細看去，一筆一劃將烏桓的道路、山川險要、遠近闊狹展示得清清楚楚。

張松畫完一半，再次將毛筆蘸滿墨水，說道：“烏桓地形覆雜，盲目進入恐怕有迷路的風險。我標註得細一些，日後真到有用的時候，可以作為參照。”

洛若兮驚喜地看著一卷詳細完整的地圖就這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畫成了，讚道：“真不愧是張別駕。”

劉備當年收到蜀中地圖時是何等的激動，如今她終於也能感同身受了。

若大燕真有與烏桓交戰的一日，此圖一定能派上大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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